1977年参加高考,1978年进入兰州大学现代物理系学习。原子核物理学家,先后担任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所长、中国科学院副院长,当选中共十五大、十六大代表,十七、十八届中央候补委员和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。长期从事低能、中能、重离子核物理研究,对重离子核物理和新核素合成进行了系统性的研究。在放射性束物理研究、兰州重离子加速器冷却储存环国家重大科学工程研制、重离子治癌、加速器驱动先进核能等方面取得了一系列创新成果。2008、2012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、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,2009年获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。200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。
1977年10月,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厦门东方红纸制品厂当工人,此时距离高中毕业已经3年多了。
我深刻地记得中学时老师们的教导:读书能改变命运。虽然高考取消,我当了一名工人,但是继续读书的这个信念从来没有变过。读书,是我一直很坚持的一条路,所以当高考这扇大门打开时,我自然而然地就走进去了。
对于那一代的人来说,40年前的那场考试,不但改变了我们个人的命运,更是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前途未来。
1966年“文革”开始的时候,我念小学四年级。小学毕业后,我被分到了厦门市第四中学读书。
由于从最初的“停课闹革命”到后来的“批林批孔”运动,我在初中只读了半年,高中读了大约一年。就在这仅仅不到两年的中学生涯,有两件事对我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第一件是学校把愿意读书、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专门集中在两个班级里,这对我是一件好事。第二是教我们的老师们极为负责任。在当时的特殊环境下,他们所想的是如何让学生学到更多的知识,教会我们自学。我记得他们常说,现在的社会风气是不正常的,你们好好读书,将来上大学。他们讲述的充满理想、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活,让我十分向往。
中学时,我在体育运动方面一直都很活跃。因为篮球打得好,我成了区里的篮球队员,那时叫雇佣队员。也因为这个身份,后来中学停课后我被安排到厦门东方红纸制品厂当工人。
在造纸厂,我先是做制浆工。3个人负责两个纸浆池,我身体好,工作效率高,在团队中算是主力,8小时的工作量,我们一般三四个小时就完成了。剩下的时间,我就在旁边看书,厂里的书记经常见我读书,说道:“看样子,你是个念书的料。”
坦率地说,从学生变成工人,我们当时眼界和心气儿的确比较高,甚至有些“不听话”。有时候工作完成后,要是区里有篮球比赛,我骑个自行车就去参加,打完球回家吃了饭再去工厂。其实,当制浆工的那一年半时间,我很自由。但也正因为太自由,管我们的一位老太太派我跟着汽车队去做装卸工。
那时,大家都说装卸工工作不好,干的都是重活,我想着反正自己身体好,干什么无所谓。现在看来,多亏了做装卸工的那两年半时间,让我有机会在书荒的年代找到了许多书。
装卸工需要跟着汽车到各个废旧收购站收购废旧书纸。在这期间,我收集了大量不同领域的书籍,大部分是数理化方面的,也有苏联教材、小说等。装卸途中,我有时坐在后面货厢里,有时坐在前面,利用这个空当儿看书。其他工人看到好书时,也会帮我留着。他们对我很好,吸烟喝酒的事情不会找我,也不会跟我讲不文明的话。
那个时候,大家最缺的就是书,而我却拥有了比一般人多得多的书籍,学习动力也很足,没事就自己看书,高考前我基本把大学基础数学、微分几何和物理都看完了。
临考前一周才开始紧张
回首那年的高考,我要感谢纸制品厂书记对我的鼓励。大约是在1976年,我看到很多条件好的同学都去当了兵,非常羡慕他们,想着自己身体素质强,学习成绩也不错,也想去当兵。没想到,书记却对我说,还是读书好,她告诉我“文革”前自己的孩子就是一直读书,最后考上了大学,现在已经是船长了。劝我再坚持一下,等上一年两年,说不定高考真的要来了。
就这样,我坚持了下来。当时区里有“七·二一大学”,这是根据毛泽东在1968年7月21日作出的指示开办的,在国内很盛行。我们区“七·二一大学”的授课老师大多来自厦门大学,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,我的工作是三班倒,我就晚上上班,白天去听课。
恢复高考的消息公布后,我觉得自己考上的问题不大。
那时,我跟几名厦门大学教职工子弟关系很好,他们找来了“文革”前17年的考试题,就连北洋时期的入学考试题也找到了。他们知道我数理化学得不错,在临考试前两三周时,也叫我过去一起学习交流。
对于那些数理化题目,我基本看完题就能说出答案,所以对于高考,我是非常自信的。
但距离考试前一周时,我所在的厦门第四中学组织复习考试,那时我才开始害怕。虽然我一看题目就能说出答案,但不会用比较正规的解题方法。这时我才发现之前自学的都是“野路子”,标准的解题步骤我不懂。
1977年12月10日,我在厦门市第八中学参加了高考。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,那天考生特别多,我是自己去考试,考完就回家了。那两天,虽然感觉跟平常一样,但我知道这一次是改变命运的考试。
“文革”前,社会上流传着“穿草鞋和穿皮鞋之分”,意思是考上了大学你就是“穿皮鞋”的。确实,那一代人积蓄了十年的能量,对待这次高考,所有人都很认真。
20世纪七八十年代,包括厦门、江浙沪一带都属于准军事区状态,基本没有大的工程建设。但福建沿海一带特别重视教育,只有念书念出来,才能改变命运,否则就没有什么出路。当时的社会风气也是学生愿意学,老师愿意教。在我前后被评为院士的人,许多是来自这些地方,以至于后来到中关村工作时还遇到了一群老乡。
考完后大约二十多天,成绩出来了。当年福建省的高考录取率很低,被大学录取的考生不到百分之一。福建是先公布省外学校录取情况,再公布省内的。我报的兰州大学,所以是最早一批被录取的。
被录取的消息还是从我哥哥的同学那里获知的。他在邮政局工作,也参加了1977年的高考。他看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信,就立马骑着自行车到我家里报喜。我家距离主街道比较近,还没见到他人,远远地就听到他在大街上喊着我的名字。
薄薄的信封里,装着一张普通的纸,那就是改变我命运的录取通知书。
坚持“核物理”之梦
上世纪60年代,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和第一颗氢弹相继实验成功。也是在那个时候,我读到了当时流行的小说《第二次握手》,被书中主人公从事原子物理研究、科学救国的事迹所感染。所以在高考填报专业时,我打定主意要念核物理专业,利用核物理建设国家,第一志愿就直接写上了兰州大学现代物理系。
那时我们是先报志愿再参加考试。当时报完名,家里人也没有太多的意见,想着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呢。但考完后他们开始担心了,万一真考上了,兰州那么远,那里也没有亲戚,南方跟西北差别那么大,能习惯吗?父母甚至还找了一个曾经在兰州当过兵的同乡人跟我讲兰州有多苦,劝我不要去。
那年我23岁,早就认定18岁后人就应该自己出去闯这个观念,当时年轻气盛,根本没考虑地域、气候是否适应这些问题。说到“吃苦”,我当工人期间也吃了不少苦,经历了很多事情,最后都挺过来了。所以,当那位同乡人告诉我兰州很苦的时候,我根本没当回事儿。
1978年2月底,我踏上了西行的火车。带着棉被、书本,从厦门出发,经停杭州、上海转车,前后历时9天最终到达兰州。
兰州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出乎意料,与现在的兰州完全不一样。我还记得那天我穿着当工人时穿的翻毛皮鞋,下了火车,一脚踩下去,地上大概有两公分的浮尘,一下盖住了我整个鞋面。
第一学期,食堂丢了油票,供应的是清水煮菜、玉米面糊,还有发酸的面糕,基本上没有油水。我特别能吃,一般中午要吃八两,以至于家里一直给我寄全国粮票。
那时尽管物质条件匮乏,但学习氛围很浓厚,大家都有着很强的精神追求。大学里,老师竭尽所能传授知识,只要没有集体活动,我们就看书。每个人都明白,这个学习机会来之不易。
而我与近代物理所的缘分似乎是命中注定的。由于核物理专业是保密专业,院系设在了兰州大学外面,它正好与近代物理研究所分别位于盘旋路十字路口的两侧。到兰州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晚上,我与几位同学吃完饭返回时,走错了路,经过一个大坑,而这个大坑上建设的就是兰州重离子加速器。
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这里,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30年。
年轻人要在逆境中成长
上世纪70年代后期,“文革”结束,国家百废待兴,“四个现代化”建设如火如荼地开展。恢复高考后的前几届考生,几乎所有人都满怀理想,用功读书,学习新知识,迫切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,更希望通过掌握科技来改变国家现状。在40年后的今天看来,把国家需求发展为目标作为自己人生的追求,才是这代多数人取得成功的秘诀。
现在,国家经济发展迅速,物质生活水平提高,但是社会的价值取向却令人担忧——过分追逐金钱和利益,而轻视人生理想和哲理认知。
我认为人的可塑性很强,物质条件不一定很丰厚,有着正确的价值取向,在逆境中反而更具创造力和竞争力。时任兰州大学校长刘冰曾告诉我们,年轻人要学会接受委屈和逆境,过于顺利、安逸的环境对于人的成长不见得是好事。
不得不承认,中国的现代化发展远远迟于国际先进国家,但现在中国科研“风景这边独好”,尽管我们的原始创新能力不强,但我相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,中国的科技强盛需要数代不懈的追求。
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,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分“两步走”。对于完成第一步,在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,建成创新型国家的目标,我坚信不疑。但要想完成后一阶段的目标,必须要让我们国家的青年一代树立正确的价值取向,因为未来中国的建设与成功发展要靠几代年轻人努力奋斗。